小仓酒

　　

　　“‘身不动，黑暗能否褪去，花与水’，”他眼底不带情感地垂着眼睛，嘴里慢慢吟了一首俳句。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俳句呢，审神者，你认为如何？”

　　

　　“安定！”加州清光变得紧张起来，暗红的眼眸移向一旁，因为他不敢去看周夭此时的表情了。

　　这是所有刀剑公认的、不能在现主人提及的话题吧？

　　再融洽的关系都会因此出现问题吧？

　　

　　“大和守先生原来是想见这个人吗？”

　　——毕竟这是关于前主人的事啊！

　　周夭将目光落在温柔苍白的樱花上，整个人微动，像是水面终于泛起了水波，有些茫然地问着安定。

　　原来她也是想见那个人吗？那样的心情、

　　“如果是问我的心情，毫无疑问。哈，当然实际上我是不会去见冲田君的。”对方却意外地冷静地说。

　　

　　“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冲田君已经是【历史】了，他已经死去了。”

　　大和守安定低弯着纤细的脖颈，蓝发垂落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随后他又慢慢补充了一句，“也没有什么好改变的。”

　　一瞬间就连他的挚友他的同伴、连加州清光也听不出真假。

　　

　　就像是那个眉眼漆黑的男人，喉咙里略带嘲讽，“你难道不会像大和守安定一样有思念冲田总司的时候吗？”

　　此时，加州清光的心里就像那个时候一样充满了疑惑的情绪，并且越来越多越来越乱，要被墨汁逐渐浸染成黑色似的。

　　为什么会眼神遥远？

　　为什么会声音轻柔？

　　

　　“清光呢？”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声音问他呢？

　　清光睁着茫然的红色眼眸，耳朵犹如失聪一般听不见，茫然地眨了眨后，偏偏开始能听见周夭的提问：“为什么清光从来不提及冲田君？”

　　“看见什么的时候，总会想起来的吧…”

　　

　　周夭那双浅淡柔弱的眼睛，盛着天青色或者湖水，明明白白映照出他纤毫毕现的黑发乱得狼狈的模样。

　　——哈，避而不谈，多么劣等的伪装。

　　每次都迫不及待地向新主人索要疼爱的他，又是在用他的伪装假装什么呢。

　　假装可以完全抛下过去，假装一直向前看向前走，假装只要有疼爱就可以活下去。

　　

　　不要回头。

　　不要枯萎。

　　不要同冲田总司在苍白的樱花树下一样永远滞留在触不到的过去。

　　

　　他……好没有安全感。

　　加州清光忍不住把手指停在脖子的旧伤上，池田屋之战刀尖折断的经历，恍如昨日。柔软的红围巾挡得住伤痕，挡不住心患。

　　在战场上，他甚至有时候会想，下一秒他会不会就折断了呢？

　　

　　然后就会有下一把和他一样不安、一样可爱的“加州清光”被捡到、被锻出，来到这座本丸，取代他的位置。

　　到时候谁会说“不”呢？

　　他们都是【加州清光】，都是为了【和溯行军战斗而诞生】的“加州清光”。

　　

　　……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心脏不自知传来了抽痛，加州清光却若无其事地低下脸，语气杂糅着奇异的心情，“我会，但是我不能活在过去。”

　　“安定也一定是这样的。”

　　简直就是审神者们想要的标准回答。

　　“放弃过去，将忠诚献给我吧”，审神者们都想要刀剑们这样回答啊…

　　

　　然而周夭轻轻折起了眉，得到了最错误的回答而感到悲伤似的，温柔的眼睛掺着光线仿佛流出了泪珠，仿佛哭了出来——真是奇怪啊。

　　“为什么不可以……”她试图反驳一般，弱弱地一生也就只是想要反抗那么一次一般。

　　“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就不可以见那个人了……”

　　“为什么……只是想要见他而已……”

　　

　　为什么清光和安定不可以去见冲田总司？为什么不可以和过去有所瓜葛？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我想见他。

　　见想见的人有什么错呢？

　　她有些任性了……潦草的情绪如潮水灌上来，周夭轻轻敛眸，想要压抑住错误的想法，细密黑亮的眼睫底下像是有光线涌动。

　　“安定只是想见冲田君而已。”

　　

　　“不可以。”绝不是仅此而已。

　　一旦重新见到了前主人，就会想要被他握在手中；一旦和前主人并肩作战，就会想要一起战斗至死；一旦成为前主人生死与共的伙伴，就会想要改变历史赢得胜利。

　　这时候不仅仅是加州清光，还有大和守安定，都预感到了看起来温柔温和的夭夭，一个性格体贴的审神者，接下来要问出口的问题竟然是——“为什么不可以改变历史？”

　　怎么可以呢，身为审神者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审神者怎么会有改变刀剑历史的想法呢？

　　“我们现在是你的刀剑，仅此事实。”他们忍不住冷硬硬地说。

　　

　　“想要见到前主人，想要再次陪伴他”，那你呢？还有哪把刀剑在为你战斗呢？替刀剑萌生出巨大的心愿，绝对是天大的错误。

　　历史是不允许篡改的，下属是绝不能背叛的。

　　为了守护过去而诞生的审神者一职，纵容或者帮助他们趋向错误，这样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我了解了。身为审神者有这样的想法，我很抱歉。”

　　因为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周夭想起那束明明已经衰败却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扔掉的花束，想起那个温柔又漆黑的男人原来在临死之前为他自己布置了棺材里的白菊，想起了今天早上夹在众多审神者文件里掉出来的一封葬礼的黑色邀请函。

　　他的葬礼。冰冷。一触到这个词，身体里就充满了一个一个窒息的气泡。

　　

　　别再想了。

　　然后，周夭在感觉到两把打刀的抗拒后，即刻放弃了。

　　她知道这是不正确的，她知道绝对不能改变历史。她只是一生也就那么一次试图走出那个男人给她画出的圆圈，不想再听从他的安排而已。

　　怎么可以呢，怎么可以抛下她一个人去死。

　　

　　“夭夭，谢谢你，我们明白你的好意。”大和守安定露出清秀干净的笑容。

　　不要这样。周夭张开口，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秀气柔弱的眉眼萦绕着一丝淡淡的悲伤，整个人仿佛一枝逐渐枯萎下去的花朵。

　　因为她是个温柔、不擅长拒绝、没有强烈主见的人啊……

　　真是可怜。真是可爱。真是可怕。

　　

　　“审神者大人——！！”

　　小短腿在走廊的地步上发出“嗒嗒嗒”的跑步声，软乎乎、毛茸茸的狐之助慌忙跑来，摔在周夭怀里，完成了自本丸更换审神者后的第二次露面。

　　“【薄樱鬼】特异点副本开放，政府有令，请审神者携刀剑，即刻出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