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话如细雨敲窗,付丧神们顺着三日月的视线看过去。
先是门前寂寂的落花,随意横在地上的竹帚,堆积的尘埃。
再远去就是,小桥流水,动静。
从今天起接任这间本丸的女审神者举着几枝素净的白菊逶迤而来,枝枝叶叶,茂盛地遮了大半张脸。
只有一双浅淡柔弱的青绿色眼睛从其间透了出来。
映着水光略有温柔的味道。
可这丝毫不妨碍付丧神对她的控诉。
……“是、是她吗?就是她把主人赶走的吗?”
嘴不受控制嗫嚅着。
五虎退站在最前面,不明不白地看着太刀们平静的表情,自己抱着小老虎们有些难过地呜呜起来,润湿的金眼惹人怜爱。夹杂着一点哭腔。“我…想念主人了……”
“新的审神者能不能离开啊?”
“小退,在审神者面前,你不可以这么说。”身为可靠长兄的一期一振理所当然第一个反应过来,制止住退、摸了摸他柔软的卷发。又对着其他人摇了摇头,不曾再说下去。
新任审神者来到本丸时,“欢迎审神者来到本丸”,他们应该说的只有这个。
因为身为器物的他们,只是连着本丸一起,被前审神者平平静静地转赠给他人了。
短刀只是暂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红了眼眶,可怜了表情,抗拒着一切靠近,除了给审神者留下坏印象,并没有其他用处。
——“我可和你们不一样,”清光小心摸了摸自己十个光鲜亮丽的红色指甲,翘起了嘴角,孔雀开屏般恣意的笃定。仿佛因为被原审神者抛弃后暴哭一夜的人不是他。
“我一定会得到她的喜爱。”
不知五虎退的话有没有被听去,但半掩的门扉终于被推开。
春雨如线,有十里的风拂过了衣裳,花影摇曳,初现了来人的面容。
“我会把自己打扮得……”可爱,所以要好好对待我哦。
决心博得继任审神者喜爱、第一个跑上去迎接、最爱漂亮的加州清光,脚步和话语一并渐缓。
不会让她像那个人一样随随便便抛弃我们的。
所以举动要可爱,话语要动人,表情要娇媚。
只要变得漂亮的话就能被主人疼爱,就不会因为刀尖折断、被认定不可修复被遗弃。
于是风风雨雨中仅剩下她的面容,既冷又酸。
他愣了愣,忽而感觉有一句莫名的“对不起”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窒息感激起了生理性的酸涩泪水。
加州清光,对眼前之景无话可说。
那个在一众人的注视下,步履也依旧缓缓的人现今谦和垂着头。
“让你们久等了。”她骨相看起来极美,温婉柔弱而干净。整个人的姿态就仿佛靠着花枝休息的蝴蝶,宁和地吐息,如丝如流的秀发倾泻了下来。
骨相极美,可惜也只是骨相极美。
深度烧伤后新长出的,脆弱的一层皮肤,凄惨而又仓皇,坑坑洼洼,——那副皮相毁得太决绝彻底。
扭曲的,斑斓的,就仿佛被侵蚀过的岩层,霉烂的白吐司片,甚至是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肤色斑白,肌理绞乱,一个人怎么可能经历这样的焚伤,还存活下来?
倒也不是如罗刹,只是残缺,残破,宛若凋谢的花。混合着一种妖异伤感的美感。
真可怕啊。
女审神者因风的突然袭来,“咦”了一声。随后扭曲丑陋的脸再次被花枝挡去,目光依旧是那么安静自然,温柔得毛骨悚然。
——别害怕她。
她是新任审神者,是他们用人类身体活下去不再等待那百年寂寞的必要依靠。
可、这怎么能不害怕呢……?
咬紧牙根到了发酸的地步,目不转睛却失去了聚焦的能力。
“……退好痛…”
环抱住自己,轻轻地呢喃一声:因为那种从视觉中就可以感觉得到的,烈火焚身的,迷离的幻痛,如毒虫爬上了骨骼。
刀剑们全都在那一刻,仿佛回到了自烈焰中锻生的记忆,下意识地倒吸了口冷气。
互相厮杀、战火连绵的冷兵器年代,为了夺取天下,人与人之间纷争、背叛、口蜜腹剑……
还有那样的过去,也纠缠上来。
刀剑里一阵骚动,不安爆发着,个性柔软许多的粟田口短刀更是本能地压抑着哭声。
“是魔王的刻印吗……?”
宗三左文字被多次锻造、被第六天魔王重新打磨刻印,一生都逃不开笼子和炎火之梦。
手不自觉抚上右胸口的黑蝴蝶文身,他感觉到了烫。仿佛倒映着潋滟火光的异色瞳,虚无地翕合着,浓浓的恐惧感和怨恨再一次重生。
“魔王的刻印?”女审神者或许是想笑的吧,面部神经被小心拉扯,那些鲜活的伤疤变形游动起来。淡粉的手指体贴地划过纤细的脖颈,擦过自己的脸颊,然后微弯叩向掌心,
——连这里的皮肤都是烧伤遗留下的伤疤。
面对神情各异却皆是俊美的付丧神们,她的残疾、她的丑陋都像是有罪的。
污人眼睛、不堪卒读这样的大罪。
“请您不要误会,宗三并不是说、您的面容像魔王那般,”药研藤四郎慌忙上前拦下了宗三,有些紧张地看着审神者,“而是对火焰有些不甚美好的记忆。”
自己隐秘地捏着拳,颤抖着、本能流着冷汗。
脸色还有些不正常的苍白。
事实上,随着织田信长一起在本能寺之变葬身火海的药研,看见这种烧伤,又会好得到哪里去呢?
可是不能退缩……。
“请相信药研的话。”
一期一振现在仍然一如既往无条件支持着弟弟,让人感觉十分的安心。
温和的军装男人坚定地站到了身后,拍了拍药研的肩膀示意他做得很好,“我们很欢迎审神者的到来。”
“我明白了。”
就仿佛是善解人意的人善解人意的话语。她弯着眉眼,和煦得如同春风,细雨。
然而刀剑们因为一句话放松了的神经、一瞬间又因为下一句绷紧到了极致——女审神者眉角里含着笑意,声音极尽绵柔,“你们是在害怕。”
“害怕我。”
连涅槃都不是,一场大火留给她的就只有自身被无边无际的火焰灼烧着的无望,和偶尔复发的疼痛。
渐渐、渐渐地下坠。
那样的伤口必然可怕。
——所以这样被撕开旧疤,被戳着伤口地对待必然疼得厉害。
她是不是不喜了?他们纷纷猜测着。
然后从花丛里窥探出的目光,落到了清光身上。“是因为被吓到了吗?”
明白自己的善意逢迎无疑是讨人喜欢的,但在这样面目全非的一个人面前说起“可爱”谈起“漂亮”,
是怕刀碎得还不够快吗?
加州清光立刻反应过来再这样下去第一个被刀解的不是宗三就是他,捏皱了裤子僵硬地站立在门口恨不得时光倒流。
祈祷这个审神者没有因为火灾而产生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也没有因为容貌而心理扭曲。
“我、我是加州清光……!你,……会喜爱我吗?”内心苦笑着。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和原先想好的不一样干巴巴地自我介绍着,心几乎是轰隆隆作响。
要是到了那种情况,安定一定会、……喂安定你的刀都出鞘了……!
迅速注意到了打刀不太正常的情绪,女审神者以为对方是怕她这副容貌。
……这孩子……是以为我会刀解他么?
女审神者不言不语,往后退了一步。
“加州清光。”她蓦地叫了一声,疏落光影打在了脸孔上,安静柔和地流转。再是风拂过白菊,带来一阵沙沙的、酥麻了耳朵的响动。
她轻轻地喃着,“别害怕。”
“!”
明明还身处于本丸刀剑众目睽睽之下,加州清光却屏住了呼吸,仿佛被夺走了主动权,反射性地抬起头。要反驳一句“我不是以貌取人的刀”。
连大和守安定微妙地变化了一下的表情都没注意到。
——当然女审神者根本没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继续说。
“虽然我的容貌是这样的,但我并没有恶意。”
“我会认真地接手这个本丸的。”
“不会做令你讨厌的事,可以吗?”
拆分重组词句就是“可以不讨厌我吗”。
忍辱负重、磨损锋利骄傲的人,分明不应该是她!
“我并没有讨厌您!”
“倒不如说,倒不如说……”
加州清光用着那副因为曾被原审神者抛弃后哭泣一夜而沙哑了的嗓子说道。就像笃定可以获得审神者的喜爱那样,强硬得可怜。
他听见自己的胸膛又回到那个人在的时候,发着颤。
细小的气流穿透了肺部。
倒不如说,我。十。分。想。要。您。的。喜。爱。
——就像是一根根雪白光亮的钢针扎进去。
然后鲜血淌了出来。
慌乱不已。
“谢谢你。加州先生。”
没有被讨厌呢……,她为此有些单纯的愉快,女审神者更进一步地隐向花深处,微笑着。被葳蕤的绿枝绿叶纷纷簇拥着。
“还没有自我介绍吧,”
“初次见面,我是夭夭。”
“夭夭?”
是的,夭夭。
本丸中是和缓而寂静,清新带着点甘冽的灵力回荡。
年轻女子闭上眼睛,再次回想起那个漆黑发眼的男人,隔着满束色彩热烈的花,轻吻了她一下,“夭夭。以后我为你拿花,好吗?”
他也是用着同样的举动,冷酷地逼她接手这个本丸。
“我把我的本丸送给你,好吗?”
——他送给她东西肯定都是最好的。
——这个本丸也不会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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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自己第一章要温柔(努力按住心中恶狗的头qwq,治愈小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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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如既往的,有人看我写的,就再继续写写看哦(……)